桃夭州。
一座仙气萦绕之地,前后各有两座高峰,将不夜山夹在中央。
一峰名为三秀,一峰名为五问。三山之下,又有一渎,名为颠渎。
颠渎两侧,百花争艳,芳香阵阵,沁人心脾。
杳霭流玉,悠悠花香。
颠渎之上,是一瀑布,名为“倒瀑”,云烟氤氲,紫气腾腾。颠渎之中,碧浪荡漾,波光潋滟。
曾有儒家圣贤游玩此地,在瀑布之后的山壁上以儒家印字术法,“写下”一句“灵山多秀色,空水共氤氲”。
湖光山色,交相映衬,将一处人间仙境,渲染的淋漓尽致。天地灵力极为充沛,奇珍异兽种类繁多,若能在此地修炼,必定事半功倍,
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剑修身形模糊,身上那件蟒袍黑红相间,以锦缎绣有九蟒四爪。云纹分别以“山、云”两物点缀,只是缺了一“日”。然而缺少的那一“日”,其重要程度甚至远远胜过一山一云。
不过即便如此,这位蟒袍男子,因其身份的特殊性,依然可以在一座天下横着走。
他也是扶摇天下四位守陵人当中,唯一一个能够离开压胜之物的人。
一位女子怀抱琵琶半遮面,那把琵琶上面,四根弦皆断裂,都是在那场大煊京城湖心亭一战中,被那梁姓书生的点睛之笔召唤出的黑龙给击碎的。
只不过那书生也好不到哪里去,那一战之后,少说也得有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够恢复到巅峰状态了。
而且当日一战,他是越境施法,以八境巅峰儒生修为,施展九境半步入圣才能够施展的儒家神通“画龙点睛”。
本就是逆天而行,日后在破境过程中,必然会遭受诸多曲折坎坷,会比寻常炼气士破境更加艰难。
拿他的大道根本,换她手中白玉琵琶的破碎。
距离今年三月开春的那场湖心亭大战,已经过去了八个月。她的伤势却还没有完全恢复。
被那书童以仙剑承影贯穿了左胸,直到今日,体内仍然有残余剑气冲撞她的洞府窍穴,若不是他以秘术为她疗伤。恐怕程婉婉挺不到今天。
那柄仙剑承影,速度太快,剑气太盛,即便不是巅峰状态,也依旧凌厉无匹。若非她以一张“乾坤挪移”的金色符箓,将心脏瞬间换到右胸,那一日的她肯定当场就会殒命,身死道消。
蟒袍男子目光温和,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发丝,将女子发丝捏起,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,“婉婉,你好香啊。”
程婉婉不在意蟒袍男子貌似轻浮的言语和举动,笑道:“钟余,天下人都说我是妖女,你喜欢一个妖女做什么?”
这位身穿蟒袍的钟剑仙笑容恬淡,凑到那妩媚女子耳边,俯首笑问道:“喜欢一个人,需要理由吗?”
她觉得有些好笑,将那柄残破不堪的琵琶收入袖里乾坤,转过头,看着钟余的眼睛,反问道:“不需要么?”
两人近在咫尺,几乎已经快要吻上,钟余直视程婉婉一双妩媚动人的眸子,重复道:“需要么。”
这一次,只是陈述,不是疑问。
他心中早已有答案。
不需要。
————
鲲鹏渡船之上。
距离去往那座桃夭州不夜山,行程已经过半。
在那一次随便楼火锅之后,李子衿就再也不敢去奇珍楼和那条酒楼林立的琳琅长街了。
那个老板娘。着实是挺吓人的。
因为除了鸢儿好心提醒过李子衿之外,其实连渡船老管事公孙博后面看待少年的眼神,都有些玩味。
还在一次路过李子衿房门时,刻意放缓了脚步,从外面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什么“三十如狼,四十如虎”、什么老牛,什么嫩草之类的言语。
听得李子衿和鸢儿,都是尴尬不已,觉得老管事怎么竟说些虎狼之词,好生奇怪。
近来少年没有让少女带着他到处乱逛,反而是彻底静下心来,日日练剑,都是在那听风亭上,那里风景甚佳,而且附近人烟稀少,还让李子衿好奇问过渡船老管事,为何听风亭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出入,其他的渡船游客,都不来这里呢?公孙博却只是笑着说,也许别人没发现这么块风水宝地吧。
李子衿当时不以为意,只是继续练剑。
在二境卡的时间,实在太久了。
足足三个月。
让李子衿开始怀疑,自己他娘的当初是不是假破境,该不会是前段时间才突破二境,第一次只是假突破吧?
旋即他立刻闭上眼,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中,又好好地感受了一下识海中的灵力波动,将灵力调动运转,经过体内的各大洞府窍穴。
“呼,虚惊一场。”
李子衿抹了把汗,他如今的确是实打实的凝气境剑修,名副其实的二境大修士。
就是凝气这一步,走得太慢了。
鸢儿今日,穿着与他初见时的翠烟褶裙,从外面端来两个食盒,轻放在桌子上 ,跟李子衿一人一碗山上的白玉米饭,配着几个家常菜肴,吃起饭来。
“公子今日还要去听风亭上练剑么?”少女忽然停下手中动作,疑问道。
李子衿不懂她的言外之意,只当少女是想聊天,便笑道:“怎么,今日鸢儿姑娘要陪我练剑?”
那个翠烟褶裙的少女连连摆手,听风亭她已经承公孙博的恩惠,去过一次,再不敢奢望。
可这位李公子,看起来虽然穿着得体,举止儒雅,却不像是什么世家子弟亦或是山上名门正宗的祖师堂嫡传,既然他的身份并不尊贵,那么又为何得以进入听风亭,甚至还让管事大人为了阻止那些游客影响李公子练剑,甚至将几个身份尊贵的客人都给拦了回去。
这大半个月以来,鲲鹏渡船上的听风亭,几乎就是给李子衿一个人专门空出来的一样。
这件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,不过鸢儿却又没有傻到对李子衿的身份刨根问题。
身为女子,尤其还是身份卑微的渡船侍女,实在不需要问太多无关紧要的问题,做好自己分内之事,侍奉好李公子,便可以了。
鸢儿摆手,支支吾吾道:“鸢儿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办,就不陪公子练剑了,还望公子见谅。”
李子衿点头笑道:“这么见外做什么,都相处了大半个月了,公子我什么脾气你不知道?会计较这点小事?你且去忙吧。”
午饭后,李子衿照常来到听风亭。
取下身后剑鞘,拔出那柄碧绿古剑。
翠渠剑出鞘,剑身划过剑鞘之时,发出铿锵声,却不是寻常剑鞘的刺耳相声,反而是一种清脆悦耳的动静。
如筝如琴,飞泉鸣玉。
练剑之前,少年忽然心血来潮,取下腰间的酒葫芦,喝了一口此前在随便楼时买下的美酒,是一种名为“不醉”的仙家酒酿。
名为不醉,却剧烈无比。
甚至会让李子衿有一股愉悦异常的感受,沤珠槿艳,飘然欲仙。
在与苏斛逃亡路途上,听苏斛说,替这酒葫芦中“不醉”酒取名的先辈,是一位山巅武夫,淬体炼身,铜筋铁骨,出拳可碎山岳,伸腿可震江海。
一身拳罡充沛至极,可以拳罡镇四方。
更叫人拍案叫绝的,是那位前辈饮下不醉酒后,自创了一套拳法,看起来跌跌撞撞,摇摇摆摆,招法摔打、推拿、跌扑、翻滚、窜蹦、跳跃,难度极高,天下武夫众多,却鲜少有人能学会。
即便是一些个自诩武道天才的武夫,悄悄将那套拳法学了去,那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,丝毫没有掌握精髓。
那位山巅武夫,出拳时随心所欲,毫无章法,看似摇摇欲坠,却又能够屡屡出奇制胜,让对手防不胜防。
当时苏斛便现场给李子衿演示了一番,虽然她说自己连那位山巅武夫一成拳法都没有学到,甚至那套拳法由女子演练,其实失去了许多味道。
差了那么一点儿“意思”。尽管如此,却也让李子衿念念不忘,觉得那位能够自创那套拳法的山巅武夫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,怎么想到的?
醉后打拳,拳拳皆“散”。
听说那种拳法,名为醉拳。
李子衿一手握着翠渠剑,一手举着酒葫芦,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不醉酒,此酒甚烈,哪怕只是抿一口就会让人满脸通红,酒劲上头。
果不其然,就这么一小口,已经让少年摇摇欲坠。
李子衿嘴角一扯,感觉尚可,笑道:“醉后打拳叫醉拳,那我醉后出剑,岂不是叫做醉剑?”说完,他抬手就是一剑朝前方递出,看起来仿佛是一个踉跄,要摔倒的模样 ,却在最后关头,稳稳地站住了脚,而且握剑之手,稳如泰山,站定后纹丝不动。
少年牢记谢于锋教诲,出剑之时,以身带剑,务必要有剑骨,其核心宗旨,便是无论招式如何变幻多端,万变不离其宗的一点就是以人带剑,而非以剑带人。
李子衿在这一点上做得极佳,出剑有剑骨,将十三种最为基础的剑式排列组合,数十种剑式,有序的连贯起来,是为剑法。
然而李子衿无论是那一套山水共情,还是今日饮下不醉酒之后耍的一套“稀里糊涂”的剑法,都是无序的剑法。
毫无章法,也无标准的顺序,出剑随心所欲,形态万千。
却又气象不俗,驭剑游刃有余,举重若轻。
在听风亭耍了一轮剑招下来,李子衿自己倒是没觉得如何,只是感到痛快。
这时,却有一位同样身后背剑的剑修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听风亭中,在少年身后,那人完整地观看了少年练剑,或者说,是少年舞剑,更为恰当。
他此刻双手环胸,目光炯炯,点头称赞道:“形散神不散,人醉剑不醉,好一个醉剑。”